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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观察]警惕大数据走向“工程师思维”

更新时间:10-20信息来源:世界经理人


和人聊精神谱系和内容谱系的问题。

其实“精神谱系”这个词是许知远在采访美国作家杰夫·戴尔时提出来的,但以许老师没事四处挪用概念的习惯来看,这四个字估计还是别人提出来的。

真的追根溯源,这个词估计应该落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那里。

我顺便借着精神谱系这个概念延伸出“内容谱系”这个词——每一个创作者的创作往往都是在不断模仿别人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精神谱系很难改,内容谱系最终会随着年龄的变迁一点点淡化。但不同价值理念的人对精神谱系的认知也不太一样。

虚无的人认为精神谱系建立的随机性太强,如同小孩子抓玩具,20岁出头经常看的那几个社会学、哲学、作家巨擘基本就决定了你的精神谱系;

超验的人认为,精神谱系的建立后天还有修正成分,只要人处在不断学习之中,精神谱系就有调整的可能。

但在我看来,最初筛选阅读对象时,很大程度就是因为那个阅读对象和自己的潜在精神气质和价值观念相符。其中潜意识的部分占了很大成分,这并不是一个随机或确定的东西。

一个人听过的思想家肯定不止一个,大概观点也有所了解,为何不深入阅读,核心原因还是在于潜意识中毫无兴趣。确定了精神谱系之后,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可以了解一个人的做事风格和价值理念。

有趣的是,不管是哈耶克还是以赛亚·柏林都喜欢做“观念史”的研究,分析不同思想流派的谱系来路、对立原因。

哈耶克在《科学的反革命》中的描述是,有些观念几乎常常是在人们不经意间四处蔓延,未受到严肃的检验便取得了支配地位......这些谬误有时变成信条,仅仅是因为在当前所有的问题上争论不休的不同团体都接受它们,甚至在造成思想家分裂的大多数理论。

而观念史的价值在于,它有助于我们搞清楚许多支配我们思想但不被我们明确所知的东西。它可以发挥心理分析的作用,把决定着我们推理的无意识因素带到表面,或许有助于我们从自己头脑中清除那些使我们对当前问题产生严重误解的影响。

尽管哈耶克把“社会学之父”孔德批评得很厉害,但是孔德为何会出现这种思想观点的根源基本被哈耶克庖丁解牛到清清楚楚。

因为孔德说到底受过浓重的数学家专业训练,他试图去发现“社会运转中不变自然规律”,孔德否定心理学的自省,认为它是“神学的最后变形”。

“著名的内在观察,只是对它的徒劳无益的拙劣模仿”;它的前提是“我们的理智在沉思自身活动的习惯性表现时的一种可笑的矛盾”——如果按照孔德这种说法来看,人甚至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只能靠外在规律来了解。

是的,在和自己观点不同的对手打交道时,一味驳斥对方的观点意义并不大。与其一开始就搬弄其他观点来驳斥,倒不如去观察对手的生活经历、思想来源、精神谱系,试图理解某一个观点形成的基础。

哈耶克和荣格都在自己的书中都集中讨论了“工程师思维”这个概念。

哈耶克认为,工程师的专业经验常常造成他只关心单一目标......复杂的操作过程的各组成部分,事先就在工程师的头脑里完成了,作为其工作基础的全部“数据”,已被清楚地纳入了他事先的计算,并被绘制成蓝图,以此支配整个方案的实施。换言之,工程师完全控制着这个他所关心的特定的微观世界,对其相关的方方面面都有了解,而且他只能处理已知数据。

荣格在《潜意识与生存》中提到,在工程师的心灵中,任何“非理性”的东西都会被压制......非理性的东西,对人类的命运确实有种可怕而不能说明的力量......理性自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无条件地投降......潜意识内容也许会带来帮助和解决的办法。当人认知这种内容的存在并感受到它们的力量后,这就变得可行了。它们可以成为我们有意识地承认的永久伴侣。然而,很多客观属性,并且只有在所有特定的时空条件凑在一起并受一个人的心智的支配时,才能加以应用。

万事万物的条件本来就在不断改变,甚至人心本来就是在不断变化浮动,上一秒钟可能想法是这样的,下一秒钟想法就变成了那样的,像在其中寻找一个确定的答案并没有那么准确。

再加上潜意识之中有着大量不可捉摸的深层感受,我们几乎没办法完全厘清一件事情,只能一半计划一半顺应,一半感性一半理性去展开探索。如果刻舟求剑一般按照一句特定的话,一个特定的词,一个特定的条件去展开计算,那事情往往算不清楚。“工程师思维”的局限之处显而易见。

《奇葩说》在2018年提出过一个辩题,名为“人类大脑一秒钟知识共享”,当时这个辩题的阐述是:

只要在人脑中植入一块芯片,所有记录在册的知识就能在一秒之内共享给全人类,并且只要有新的研究成果公开问世,我们脑中的知识库也会同步更新,所有人知道所有事。

辩题分成正反双方。

正方是,不用学习,就可以理解各种知识,不用读书,也能像梁文道一样成为知识分子,有了它,无知与愚昧将荡然无存。

反方是,这项技术,完全是在鼓励不劳而获,如果躺在家里就能坐享别人的智慧结晶,之后谁还会去发现和研究我们这个世界呢?

之前就对这个辩题颇为不屑,尤其是看了哈耶克在《科学的反革命》中的论述后,更是觉得这个辩题纯属扯淡——哈耶克早在几十年前就把这个议题彻底讨论完毕了。

《奇葩说》甚至直接绕开了这个问题的根本症结,在讨论其他不痛不痒的话题。

用哈克耶的观点来讲,知识从来不是作为一个整体而存在,或存在于一个头脑中;从任何意义上说,唯能够存在的知识,就是这些分散于不同人中间、经常彼此不一致甚至相互冲突的观点。

退一万步讲,如果真的有这样一种知识共享的社会,得到知识的人恐怕也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还是拿哈耶克的话来说,散布于众人中间的全部知识,假如能够被一个头脑所掌握,假如这个主宰的头脑( masterrind)能够像他所希望的那样让所有的人在任何时候行动起来,就能够达到某种结。

这其实才是我们现在这个大数据社会真正的需要警觉的问题所在。

就像电影《窃听风暴》里,东德国安局情报员维斯勒上尉因上级要求窃听剧作家德莱曼和女演员克里斯塔的生活。那个掌握一切的头脑,其实会造就一个蜂群或蚁群式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之中,群王、蚁王操控者所有人的意志。

上世纪70年代,这些科幻作品中外星人的社会结构往往是群蜂型的,一个蜂王控制着其他蜂群指哪打哪。当时这些科幻片其实反映了当时西方世界的某种忧虑——苏联这样的极权国家在太空占据优势,正如蜂群一般正在入侵文明社会。

《奇葩说》作为一档大众文化节目,无论是商业还是政治都限制了他的讨论维度。既然要面对95%的公众,只能用相对浅白且简单的方式去向大众做传播,作出一个娱乐大众的中立结论。

真正需要警惕的是,这种辩题一开始就预设在决定论的道路之上,通过正反双方的表演,还在加剧决定论的流行。

所幸的是,人的情感爆发有时真的完全无法预估。

电影《窃听风暴》中,维斯勒在长期窃听的生活中逐渐被德莱曼的作品以及克里斯塔的遭遇所感化,对窃听工作失去热情,继而改变政治立场,开始暗中保护上级要求他侦察的东德作家。维斯勒最终因此失去工作,在暗室中粘信封,直至柏林墙坍塌。

从理性的维度去看,维斯勒绝非做出此举的可能性,然而情感爆发时的行为,恰恰是荣格所说的——影子包含压倒难以抵抗的冲动的力量,但这并不意味着本能应该被压制。是的。有时,影子很有力量,因为“自己”的刺激指向同一目标,但我们并不知道它是“自己”或是内在压力后面的影子。

在潜意识中,我们的处境就像月光照耀下的景色一样不幸,全部内容朦胧不清,而且和另一部分又混淆在一起,以至于我们无法准确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或某物从何时开始和结束。

荣格说,一些自我不知道的事,与影子混合在一起,甚至包括最高价值和最大的力量......这需要一种像英雄征服激情一样的牺牲。

非理智,有时候恰恰可以创造这种无可估量的价值。